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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科舉改變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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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科舉改變世界

相對於廣大人民群眾對蹴鞠彩票的瘋狂和歡笑,對蕭笑而言,大楚五年的春天就不那麽好過了。她默默地走在街上,看著四周或討論著昨天的蹴鞠比賽,或痛罵自己看走了眼,痛失了獲得一萬兩銀子逆天改命的機會,或嘻嘻哈哈地在溫暖地春光之中洗曬衣服。

她有那麽一絲格格不入,或者說恍如隔世的感覺。

那些人怎麽會這麽輕松?那些人怎麽可以如此毫不在意?那些人就不知道馬上就是大楚朝第一次科舉了嗎?那些人不知道她的人生就要產生巨大的變化了嗎?

蕭笑微微有些憤怒,臉頰飛起一邊紅暈。再過短短的十幾天就是科舉了,她必須去縣裏考取童生資格,若是過了,那麽就要在一個月後去郡裏考秀才,若是又過了,那麽她要再等一個月去州裏考舉人,若是她依然過了,那麽她就需要在兩個月內趕到京城,參加最後的考試,若是依然過了,她就可以在朝廷為官了。

整個科舉從二月開始,若是可以一舉進入最後的考試,那麽陸陸續續要折騰到六月份。

蕭笑的手顫抖著,時而覺得為了考科舉竟然要折騰四五個月,實在是太浪費時間了,若是家裏沒礦,這四五個月如何生活?總不能一邊工作一邊考科舉吧?時而又覺得短短四五個月就能確定自己的未來,是不是太過兒戲了?

蕭笑慢悠悠地走著。她只是圍著自己的住宅散步,四周都是熟悉的人和物,可她今天意外地無法平心靜氣。

那該死的格物道實在是太難了!哪怕她參加了縣令老爺的補習班,終於開了竅,知道該如何的自學格物道,依然覺得嘴角發苦。

那聽了縣令老爺的指點,終於打開一扇新的大門的激動簡直就是上輩子的事情,而深深留在記憶中的只有無窮無盡的挫敗感。

該死的數理化!

她怎麽可能做得出來!

蕭笑腳步沈重,空氣都仿佛凝滯了,難以呼吸。她一個月前可以完美解答的數學題,在一個月後竟然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做。蕭笑的心仿佛懸在空中不能落地,怎麽會這樣?她學了四書五經之後也經歷過隔了一段時日再次翻看書本,有了不同的感悟的事情,但她很清楚的確定那是自己的人生經驗,視角高度,理解程度有了突破,以前是如何理解的既不會忘記,也不需要重視,她有更好更深刻的理解。“半本《論語》治天下”,她堅信她可以讀一輩子的《論語》,每次都能讀出新意,指點或者總結自己的人生經驗社會哲理。可是這該死的數學為什麽不能“溫故而知新”?為什麽不能讀出新意?這該死的數學只會徹底不會做!

蕭笑心中悲傷憤怒到了極點,哪有學會了還會忘記的東西?有聽說過學會了做菜,然後一個月後忘記的幹幹凈凈的嗎?學會的東西只會手生,不會忘記啊!這會忘記的幹幹凈凈的格物道根本不符合聖人之道,根本不符合常理,根本不符合社會共識!簡直是歪門邪道!啊啊啊啊啊!

蕭笑憤怒地想著,她知道自己是在發洩,知道自己不講道理,但是如此瘋狂地發洩之後,心裏好像就舒服了一些。

四周無數人呆呆地看著蕭笑,眼神詭異。

蕭笑瞬間懂了,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我剛才說出口了?”

四周這才開始有了聲響,有人笑著搖了搖頭,繼續走路,有人對蕭笑道:“加油啊!”有小孩子對蕭笑叫著:“姐姐,一定要努力!”

蕭笑又是感動,又是羞愧,低頭看著地面,快步往回走。

一道圍墻內,有人隔著圍墻大聲地叫著:“不錯!格物道就是歪門邪道!”圍墻內有人大聲地勸著:“晨哲,晨哲!不要性急,你一定能夠成為狀元的!看,那女子不是也沒記住嗎?大家都沒記住,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沒記住,你不用擔心,你是最聰明的!……晨哲,不要扯頭發!不要扯頭發!快來人啊,晨哲又扯頭發了!”

蕭笑站在圍墻外,聽著裏面鬧哄哄的,心中又是同情又是無奈,這該死的格物道真是太難了!

四周的人對圍墻內的叫囂和吵鬧毫不在意,幾乎都沒有看一眼。而幾個衙役正好經過,聽著有人公然詆毀格物道,卻只是笑了一下,科舉在即,每天都有無數有意科舉躍龍門的人發狂發瘋發癲,衙門也知道這些人不是儒教分子,更不是排斥格物道,只是被格物道折騰瘋了。

一個衙役邊走邊道:“……我兒子也要考科舉,每天都在砸東西,我家的板凳都被砸爛了好幾條了。”另一個衙役道:“沒打人,沒自殘,就不要理他,多給他吃雞蛋,每天一杯糖水,若是有打人和自殘就要立刻捆住了,能夠當官老爺是好,但是為此瘋了就不劃算了……”

幾個衙役漸漸遠去,蕭笑看著他們的背影,心中竟然有些放松了,比她慘得人多的是啊,她腳步都輕快了。

蕭家的門前,有幾個人等候在那裏,見蕭笑回來,遠遠地就問道:“可是蕭笑蕭姑娘?在下楊子桐,有一道數學題想要請教。”他身邊的幾個人急忙拿出了一堆的禮物,恭恭敬敬地放在蕭家門口。

蕭笑心中有些疑惑,為什麽找她問題?她客客氣氣地道:“請到寒舍稍息。”

那楊子桐搖頭,道:“不敢勞煩姑娘,在這裏就好。”他從懷裏取出一張紙,上面寫著一道數學題,然後遞給了蕭笑。蕭笑仔細地看了一遍,心中松了口氣,這題她會解。

“這題應該從……入手,然後考慮……,再然後……”她細細地解釋了,那楊子桐認真地聽著,有時恍然大悟,有時皺眉苦思,有時提筆記錄。

蕭家之外,偶爾有街坊鄰居走過,只聽了幾句就知道蕭笑在講解格物題,有人立足聽了幾句就頭大如鬥,有人加快腳步離開,有人佩服無比,低聲道:“以前聽門閥貴人說四書五經,多少總是能聽懂一些的,‘三人行必有我師’,誰還聽不懂了?但這格物道果然是天書啊,比儒家的東西厲害多了,只有天上的文曲星才能懂。”好多人點頭,沒有對比沒有傷害,一比之下這格物道果然比儒家的東西神秘和深奧多了。

許久之後,那楊子桐終於聽懂了題,深深地鞠躬:“多謝蕭姑娘解惑,久聞蕭姑娘是本縣格物第一人,比學堂的夫子還要厲害,今日一見,名不虛傳。蕭姑娘不僅才華蓋世,更有君子之風,在下佩服無比。”

蕭笑楞住了:“我是本縣格物第一人?誰說的?為什麽是我?”她想要追問,卻發現楊子桐已經離開,為了這些言語追上去未免有些誇張,她只能自嘲著進了家門:“我怎麽就是格物第一人了,怎麽就是君子了?”她就要合上了門,聽到門外有鄰居說著:“……我還以為是上門提親的,原來不是……”

蕭笑的身體陡然僵硬了,瞬間懂了楊子桐為什麽站在她的家門外卻不進去。

蕭笑今年二十二歲了,這個年齡在大楚朝算不上什麽,大楚朝明裏暗裏拖延百姓成親的年齡,二十五歲能夠成親是衙門中有認識的人,二十七八歲成親是標準年齡,但二十二歲未婚的女子放在大縉朝,以及在才執行晚婚年齡不久的大楚朝州郡,就立刻顯眼無比。二十二歲還未成親,背後有多少流言蜚語?蕭笑知道,也不怎麽在乎,她有大好的人生,沒想在廚房待一輩子,何況朝廷法定成親年齡就是二十五歲是不是?她又沒到合法成親的年齡。

只是很明顯,蕭笑的認知,朝廷的法令,在無數樸實的百姓眼中卻不是這麽看的。二十二歲沒有成親的女子在無數百姓眼中成了異類。

那楊子桐沒有進入蕭家,是遵守禮教的規矩,互不相識的陌生年輕男女冒然共處一室,豈能不防備瓜田李下?

蕭笑心中微微感動,楊子桐才是個君子啊。她輕輕地合上了門,將幾件禮物提進內堂。隨著腳步,她的心仿佛越來越通透。

“本縣格物第一人”的稱呼應該來自學堂的格物夫子,她上次特意敢去集體農莊的學堂請教格物題,結果反而把夫子難住了,最後成了她解答學堂夫子的格物疑惑。既然那楊子桐說出了“比學堂夫子還厲害”的言語,可見楊子桐定然是去了學堂,因此才會知道了她。

蕭笑微微苦笑,這“本縣格物第一人”來得真是容易啊,她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本縣的“童生試”她肯定過了?或者可以再大膽一些,本郡的“秀才試”也有些把握了。

那“君子之風”也有了些頭緒。自古以來文人相輕,敝帚自珍,不願意將學識交給他人的士子比比皆是,而這科舉更是將所有人放在了競爭對手的位置上,教會了他人就是為自己增加對手。

蕭笑苦笑著,天地良心,她從來不覺得學識有必要互相遮掩,學識是自己的,教會了別人自己又不會少了分毫,她還一直羨慕那些門閥中的貴女貴公子可以聚在一起討論學問,吟詩作對呢,若不是格物道實在無法“風雅”,她早就舉辦“數學社”,“賽格物會”等等聚會了。

蕭笑將禮物放在了案幾上,也沒興趣打開來看,只看外觀,那楊子桐準備的似乎極為充分,規規矩矩的四色禮品。她又有了新的念頭,楊子桐為人處世都在她之上,如此之人的儒學功底定然在她之上,若是科舉考儒學,她極有可能給楊子桐提鞋都不配。

進入大楚五年以來,蕭笑第一次歡暢地笑了。格物道將家境普通,沒有機會深入研究儒學的她與那些儒學高人硬生生地拉到了同一條起跑線上。那些多年來苦讀儒家,擁有深厚儒學根基,她往常需要仰望的人極有可能比不上她的。

蕭笑握緊了拳頭,看著藍天白雲,低聲道:“我是本縣格物第一人!”她充滿了信心,她的人生將會在格物道,在科舉制度下打開嶄新的一頁。

……

楊子桐回到了家中,仔細地回想蕭笑解釋題目的過程,每個細節和考慮角度了然於胸,自覺已經徹底搞懂了這一類題目。他隨手拿起格物道書本,開始計算另一道類似的題目。然後,他竟然又一次茫然了,為何他又做不出來?

楊子桐有些顫抖了,想到了一個極其不妙的可能。他飛快地往前翻書本,找到了幾道題目,這是他在集體農莊的學堂請教夫子後自以為已經搞懂的題目。

他提起筆緩緩地解題,竟然發現幾道題中又有一道題他完全解不開。

“啪!”毛筆落在案幾上,墨水四濺,雪白的紙張汙了一片。

楊子桐滿臉鐵青,難道不該是一理通,百理明嗎?為什麽他明明已經懂了,卻又做不出來?他悲憤地握緊了拳頭,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書房外,楊子桐的

家人悄無聲息地退開,到了外堂。

“子桐……”那家人有些說不下去。

“子桐又遇到了瓶頸了。”楊子桐的爺爺淡淡地道。

家人們默然,這格物道太難了,而他們又無法指點,只能靠楊子桐自己琢磨。

楊子桐的爺爺冷笑著:“老夫早就說了,子桐不是這塊料。”他看著不以為然的家人們,淡淡地道:“是啊,你們覺得我老了,胡說八道。子桐是我家最傑出的人,怎麽會不是這塊料呢?學富五車的子桐不是這塊料,還有誰是這塊料?我這個老頭子學識比子桐差遠了,這楊家在老夫手中折騰了三十幾年也沒能再次成為門閥,就我這廢物的模樣,也配點評子桐嗎?”

一群家人急忙搖頭,怎麽會呢?爺爺指責孫子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楊子桐的爺爺看著一群唯唯諾諾的子孫,嘆氣道:“你們到現在還沒沒有看明白嗎?這四書五經學得越好,越是看不懂格物道嗎?”

眾人大驚,然後又理解地看著老人,老頭子老糊塗了,胡說八道呢。

楊子桐的爺爺嘿嘿地笑,手指悠悠地敲著案幾,這張梨花木的案幾幾乎是楊家留下來的唯一門閥時代的物品了,其餘東西但凡能夠賣的早已賣掉了。他微笑著,道:“儒家之道,在於意會,比如‘羊羔跪乳’,簡簡單單地四個字就將孝道拔高到了不遵守就是禽獸不如的境界。”

一群家人看著老人,不覺得羊羔跪乳有什麽錯了,如此美好偉大的孝就該傳萬萬年。

那楊子桐的爺爺笑了:“可是,羊羔跪乳與孝敬父母有個P的關系!一切與孝有關的念頭都是我們自己聯想,自己賦予的,第一個人說羊羔跪乳是孝,大家都跟著說這是孝順了,第一個人若是說羊羔跪乳是不孝,是巨嬰,這麽大了還要喝乳,後人是不是都說羊羔跪乳是不孝了?這儒家的一切都是牽強附會,心證而已。”

一群家人看著楊子桐的爺爺,今天沒喝酒,怎麽就醉了?有人急忙打眼色:“快將父親扶進去。”

楊子桐的爺爺推開走近的子孫,道:“不信?老夫再舉一例。”一群家人沒辦法,只能附和著,不管老頭子說什麽都只管應著,然後送他進房間睡一覺醒醒酒。

楊子桐的爺爺似笑非笑地看著一群子孫,道:“這‘孔融讓梨’的故事可都知道?”

一群子孫完全不用假裝或者附和,這孔融讓梨的故事是經典,誰不知道?孔融從小懂得愛護家人,把好東西讓給家人,自己拿小的差的,真是個好孩子。

楊子桐的爺爺笑道:“看!這就是你們用‘友讓他人’,‘好東西給別人’等等美好的光環去套孔融,壓根不考慮故事的真假。”

一群家人越發確定老頭子喝茶喝醉了,不然何以敢胡說八道。

楊子桐的爺爺冷冷地看著一群廢物子孫,道:“孔融不過是百餘年前的人,《孔家志》多有記載言行,孔融讓梨後說,地位高的人拿大的,地位低的人拿小的,這就是禮,所以家人中比他年齡大的人就該拿大的,比他年齡小的就該讓他拿大的。這是禮的規矩,是不可違背的。”他冷笑著看著一群目瞪口呆的子孫,道:“孔儒的核心是禮,禮就是秩序,孔融作為孔子後人,若是不講禮,早就被孔家打死了。也就只有不明真相,不懂內情,半知不解的人瞎說什麽友讓,好東西給別人,哈哈哈哈,一群蠢貨!”

“拿羊羔烏鴉等等解釋仁愛孝道,拿天空打雷下雨下雪解釋人的行為違反了天意,以為因此占據了道德制高點,可以隨意的評價羞辱指責控制他人了,這就是孔儒的習慣。”

楊子桐的爺爺笑聲停歇,慢慢地道:“這些習慣也沒什麽不好,反正天下都學孔儒,大家都用同樣的方式思考,都喜歡拿動物、天氣、道德說事情,誰也不吃虧。可是這些習慣遇到了格物道就麻煩了。”

一群家人驚恐地盯著老頭子,等著他說出更震驚的言語。

楊子桐的爺爺緩緩道:“格物道不講人情,不講是非,不講仁義,不講道德。我等可以在坐而論道之時無視真相,用詭辯,用空話,用禽獸不如,用愧對祖宗,用毀滅了華夏文明等等言語壓死同樣學儒教的人,並且贏得滿堂掌聲,人人喝彩。可是卻不能解開一道格物題。因為儒教講的是‘人的需要’,而格物是‘物’啊,物何來人性,何來道德,何來羞愧?”

一個聲音顫抖著道:“所以,儒學學得越好,越是只懂得講人的需要,越是只會詭辯、空話、用動物天氣道德說事,而不能適應格物?”

眾人轉頭,見說話的人正是楊子桐。

楊子桐的爺爺慢慢卻又堅定地道:“是!”

楊子桐呆呆地站著,一群家人急忙安慰他:“子桐莫要當真,爺爺只是隨便亂說的。”“世上哪有學了儒學就不能學格物的道理?”“哪一個學格物的人沒有學過儒學?”

楊子桐臉色慘白,卻笑了:“沒錯,爺爺說得沒錯,我早就該察覺了。”楊子桐自認聰明無比,四書五經看一遍就能比他人有更深刻的記憶,然後觸類旁通,懂得更多的東西,若不是楊家是破落門閥,沒有鄉品,以他的才華足夠當大官的了,如此才華怎麽會學不會格物道,怎麽會比不上學堂的夫子,比不上普通人家的蕭笑呢?但楊子桐費勁心血就是無法真正的精通格物道。他可以感覺到自己與格物道之間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天理人心道德規矩像是重負捆綁在他的身上,讓他絕不可能到達溝壑的彼岸。

一群家人憤怒地看著老人,若是楊子桐因此有了心魔,這楊家何時才能重新崛起?

楊子桐的爺爺冷笑著:“逼死了子桐又有什麽好處?”他淡淡地看著楊子桐,道:“你繼續努力參加今年的科舉,若是成自然是好,若是不成,那就等下一次科舉。朝廷說,今年第一次科舉,取士多一些,以後科舉將是幾年一次,你哪怕落榜了,幾年後終有機會再來。我楊家數代人想要重新崛起,為此等了幾十年了,老夫從如你這般年紀奮鬥,到了垂垂老朽依然在奮鬥,你還有幾十年可以奮鬥,何必心急。”

楊子桐緩緩點頭,他還有機會的,不用太心急。他轉頭又進了書房,細細地想,若是拋開全部儒家的思維和語言習慣,他是不是就能大進了?

外堂中,一群家人驚喜地看著老人,佩服地道:“原來父親是為了解開子桐的心結,果然姜是老的辣。”

楊子桐的爺爺冷冷地看著一群子孫,道:“老夫有這麽無聊嗎?”他冷笑一聲:“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是一輩子以儒家的習慣說話做事思考,怎麽可能輕易地在數年之內改過來?子桐為了重振門閥,已經在坐而論道之上走得太遠,回不來了。想要楊家在科舉的道路上殺出一條血路,不如指望幾個還沒怎麽學儒的。”

一家人一齊看向幾個幼小的子孫,楊家人丁旺盛,男男女女有七八個小孫子孫女。

楊子桐的爺爺微笑著:“以前覺得孫子少,孫女多,是家門不幸,現在看來是祖宗顯靈,孫子孫女不重要,只要人多就好,從現在開始棄儒從格物,十幾二十年後我家肯定有人能夠考中科舉成為官員的。”一群家人看女兒們的眼神頓時火熱了,原本以為生了個賠錢貨,原來在科舉面前是一樣的啊。

幾個女孩子畏畏縮縮地看著長輩和幾個男孩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楊子桐的爺爺看著孫女的衣衫明顯不如孫子,身體更沒有孫子結實,想到了大楚朝皇帝胡問靜殺了全家,心中陡然一驚,若是養大了這些孫女,若是這些孫女考中了,會不會出現下一個手刃全家的孽畜?

他心中惶恐,亡羊補牢,道:“以後我楊家廢除女子不得入族譜的規矩,只要是我家後人就記入族譜。”一群兒子媳婦秒懂,看女兒們的眼神立刻柔和了,有婦人更眼角滿是淚水,抱著女兒道:“聽見了嗎?爺爺多麽開明啊,竟然允許女人入族譜了,你還不跪下磕頭。”楊子桐的爺爺阻止了幾個女孩子磕頭,笑道:“你們也是我楊家的血脈,自然要記入族譜的。”

那婦人叮囑著女兒道:“你要牢牢地記住爺爺的恩惠,記住我楊家的恩惠,所有事情都要以楊家為重。”

楊子桐的爺爺看著幾個女孩子用力點頭,微笑著捋須,從此刻開始懷柔,就不信這些女孩子還會被汙妖王的大逆不道的行徑蠱惑殺了全家。

“來人,以後孫子孫女一視同仁,飯菜、衣服、月錢統統一樣。”

一群家人微笑著,防範於未來,果然姜是老的辣啊。

楊家人歡歡喜喜地為未來定下了十年計劃,一個婦人悄悄地扯了獨女到了一角,低聲道:“別信你爺爺的話,你爺爺以前不把你當人,現在依然不把你當人,你只是楊家的貨物而已。”

女兒用力點頭,低聲道:“娘,我知道的。”她雖然小,但是所有好東西都是哥哥弟弟的,只能看著哥哥弟弟吃肉,穿新衣服,她怎麽會不知道爺爺爸爸叔叔伯伯不喜歡她?

那母親低聲道:“不管他們如何的虛假,他們給你的好處你只管收下,你的日子一定會過得更好。”女兒用力點頭。

……

州府衙門前擠著數千人,有人踮腳張望,焦急地道:“怎麽還不出來?”有人傲然看著四周,道:“我一定可以中的,所有題目我都做出來了。”有人看著那人,臉色更加慘白了,還以為“舉人試”與“秀才試”一樣不會很難,沒想到至少一半的題目回答得一塌糊塗,只怕這一次要落榜。

蕭笑擠在人群中,心怦怦跳,考試的時候她覺得非常得有把握,這種基礎題有什麽難的,她一定是滿分。但是在周圍人口口聲聲題目艱難,只怕過不了的聲音中,她有些不自信了,這格物道作對和做錯幾乎與自信無關,不懂得人也能寫的頭頭是道的。會不會她壓根就沒有看懂題目,因此亂寫一通?

蕭笑的心七上八下,跳得越來越快。

遠處,州府衙門的大門終於打開了,有官員在一群士卒的衛護之下捧著一卷紙,緩緩地走近。

州府外所有人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看著那官員手中的黃紙。

榜單終於貼在了墻上。

那官員淡淡地道:“本次舉人試參考者三百二十六人,合格者十八人……”

州府外數千人中沒有一個人聽他言語,無數人一擁而上,死死地盯著那只有十八人的榜單。

有人淒厲地尖叫:“為什麽沒有我?為什麽沒有我?我明明全做對了!”有官員大聲地道:“對分數有疑問的,可以入州牧府衙查詢,大堂內有正確答案,諸位可以一一核對。”

有人反覆地看榜單,

從頭看到尾,從尾看到頭,就是沒有看到自己的名字,慘叫一聲,直接暈了過去。早有衙役盯著,立刻將那人拖了出來,叫著:“拿水來!拿定神散來!”

有人蕭瑟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幾個同伴只看了他的身形就知道同樣落榜了。有同伴苦笑道:“三年苦讀啊……”另一個同伴道:“大家夥兒去州府看正確答案!今年沒有中榜,三年後一定要中!”其餘人用力點頭,收拾心情走向州府大堂,中了舉人就能夠進入衙門當吏,中了秀才只能在農莊當管事,其中的差距大到令人窒息,說什麽都要再考一次。

榜單前某一處有人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喊聲:“我中了!我中了!我是舉人了!我是舉人了!”

四周的人羨慕妒忌恨地看著那人,進一步成為進士就能當官,退一步也能在朝廷做個吏員。大楚朝官和吏沒有絕對的界限,農莊管事都能當官,何況吏?小吏也是光宗耀祖雞犬升天的官老爺。

有一個老者帶著幾個壯漢推開人群,到了那個瘋狂大叫的舉人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厲聲問道:“可有二十五歲?可曾娶妻?將他抓回去!”

周圍無數人瞬間就懂了,又有一群人擠了過來,有人叫道:“放開那個舉人!他是我家的女婿!你再不放手我打死你啊!”有人大聲叫嚷:“我女兒貌美如花,全村就沒有一個比她更漂亮的!”有人跳著腳:“我有一百二十五兩銀子的家產,只有一個獨女,娶了我女兒可以少奮鬥三十年!”

一群女子尖叫著擠向那新出爐的舉人,有女子叫著:“相公!我的好相公!”有女子用力撕扯前方的女子的衣衫:“不要搶我相公,那是我的!”有女子尖叫:“相公,我在這裏!”

那舉人落荒而逃,身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群人追趕。有人眼看追趕不上,又回來死死地守在皇榜之下,還有十七個舉人呢。

“哈哈哈!我中了!”有人大聲叫嚷,得意地左顧右盼。無數人望了過來,很快轉頭。那人大怒:“餵餵餵,我真的中了,為什麽不來搶我?我也超過了二十五歲,我也沒有成親!”四周的人看都不看他,長得像火雲邪神也想要白撿美女老婆?如此無恥之人哪裏涼快哪裏待著去。那人悲憤極了:“這是歧視!”

一個女子看著榜單,忽然渾身發抖,喃喃地道:“我中了……我中了……我中了!”四周好些人認識她,道:“那是學堂的女夫子!”

那女夫子慢慢地蹲下,放聲大哭,全族家產被萬惡的胡問靜充公,全家進了農莊,以前的鶯歌燕舞詩社宴會翩翩公子等等如走馬燈一樣在她的腦海一閃而過。

“我又要成為人上人了!”她聲嘶力竭地叫嚷,幾年的委屈盡數在叫嚷中發洩出來。

一個英俊的男子走到了她的面前,輕輕地牽起她的手,道:“秀玲妹妹,我知道你的苦,有我在,從今以後你再也不會受苦了。”

那秀玲妹妹眼角含淚,看著眼前同樣因為是門閥子弟而流落農莊的英俊男子,臉上綻放出羞澀的笑容,道:“趙……”

“噗!”一只拳頭落在了那叫做趙什麽的英俊公子的臉上,將他打得直飛了出去。一個膚色黑黑的男子來不及收回拳頭,急切地對那秀玲妹妹道:“夫子,嫁給我吧!你知道我的,我是拿農莊最高等級工資的,我有的是錢,嫁給我你每天可以吃冰淇淋!”

又是一個強壯的男子一把將那膚黑男子扯開,大聲道:“我是今年整個農莊工作量第一名!嫁給我吧!”

又是一個男子擠了過來,深情地道:“農莊管事說我很有可能會在今年晉升管事!你想與我一起為了農莊為了大楚而奮鬥終生嗎?”

那秀玲妹妹猶豫了,一個臉長得英俊卻只是農莊學堂普通夫子的人,一群臉不能看,但是拿著農莊最高等級工資或者未來有很大可能晉升為管事的人孰輕孰重?哪怕孔夫子也不能答也!

四周無數男子憤怒了,沒想到賣力工作竟然是娶老婆的前提!有人大聲叫道:“我雖然今年不是第一名,但是我明年一定是第一名!”一群人起哄,畫餅!嫁了你簡直是就是瞎了眼了。

有人叫道:“只要你肯嫁給我,我以後全部都聽你的。”一群人起哄,這種甜言蜜語只能騙幼稚園的小孩子。

有人叫道:“我可以入贅!”一群人更鄙夷了,最近流行贅婿嗎?

又是一個男子冷冷地道:“我是小門閥子弟,我可以拿回五十畝地的銀子,我正在學格物道,今年雖然沒有考中舉人,但是三年後我未必就考不中。我有家產,我與你有共同語言,我與你有共同的前程,嫁給我吧!”

那秀玲妹妹心中更加猶豫不決了,如何是好?

一群男子怒了,卷袖子,不如搶回去再說!

幾個衙役冷冷地按著刀柄,提醒道:“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按律當斬。”

一群男子悲憤了,就許家裏有女兒的榜下捉婿,不許我們榜下捉娘子?這法律還有公平嗎?

那秀玲妹妹猶豫不決,只覺英俊的、樸實的、強壯的、有前途的等等各種類型的男子各有各得好,難以選擇啊。她打定了主意細細地挑選,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她已經沒了門閥地位,嫁個好男人是她唯一的改變人生的機會了,萬萬不能草率了。那秀玲妹妹看著四周無數年輕男子,心中忽然怪怪的,若是她依然是門閥貴女,是不是嫁給誰都不能自己做主?

那秀玲妹妹在喧鬧聲中轉頭,看到了呆呆地站立的蕭笑,心中湧起一種同路人的神奇感覺,蕭笑從頂著“某某縣格物第一人”的可笑頭銜,到“某某郡格物第一人”,參加舉人試的三百二十六人誰不認識她?

那秀玲妹妹轉頭看著榜單,那些同樣是某某郡格物第一人的人在哪裏?落榜了還是中榜了?不論是哪一種結果都只會在蕭笑的後面。

因為舉人榜的第一名是蕭笑。

那秀玲妹妹看著呆立的蕭笑,走到了她的身邊,輕輕地牽住她的手,問道:“你說,我該嫁給哪一個?”

蕭笑一個激靈,驚愕地看那秀玲妹妹:“我們好像不是很熟,成親是人生大事,我不太好給意見。”

那秀玲妹妹微笑著道:“是啊,我們以前不熟,可是……”她轉頭傲然看四周,四周都是羨慕妒忌恨以及愛慕的眼神,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那榜單上,道:“十八個人,只有十八個人,正好男女各半。”她傲然道:“能夠走到這一步的九個女子個個都是同路人,我們不互相親近,難道還要和那些不如我們的卑微的人親近嗎?”

四周榜上有名的男女紛紛看了過來,十八個人,不管以後如何,此刻他們十八個人是平等的,是一邊的,是一條道上的同路人。

一個男子淡淡地道:“秀玲,睜大眼睛慢慢挑,以後你是官老爺,想要什麽男人沒有。我也要慢慢挑,我當了官,什麽女人沒有?”

一群男女或傲然笑著,或負手而立,或矜持卻又自信地笑,雖然說得有些庸俗甚至下流,但是事實如此,他們十八人在這個州就是可以鄙視無數人,站在無數人的頭頂,從此男人娶十個老婆,女人娶十個老公。

蕭笑用力掙脫那秀玲妹妹的手,驚訝地道:“誰說我們是同路人的?我要繼續往前走,我所有的時間都要用來學習格物,而你們已經停留在原地,我們怎麽可能是一路人?”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同為舉人的人,眼神之中滿滿的驕傲,不是因為她是第一名,而是因為她絕不會為了愛情、婚姻停留。她的人生價值不是嫁給誰,給誰生猴子,或者娶了多少面首,她努力學習,在題海中奮鬥,每天迎著朝霞起床,比狗睡得更晚,怎麽會是追求與努力毫無關系的東西?她的人生價值絕不在廚房或者床上。

……

集體農莊外,一個男子跪在地上大聲哀求:“官老爺啊,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把賣女兒的錢十倍的還給你,讓我女兒跟我回家吧。女兒啊,爹爹錯了,跟爹爹回家吧。”

身後一群男子跟著慘嚎,有人用力打自己的臉,有人拿著刀子比劃著:“官老爺,只要能夠帶我的女兒回去,我願意三刀六洞!”

農莊內,一群女孩子們互相提醒:“千萬不要上當,他們是想讓我們回去考科舉,只要我們中了科舉,他們以後就是官老爺的爹了。”學堂的夫子早在科舉之前就提醒過了,以格物道取士之後,官府收養的女孩子們因為一直學格物道,立刻就會身價倍增,爹娘想念女兒的,未婚夫婿前來找媳婦的,各種招數一定會層出不窮。

城中的某個宅院中,一個男子一掌打在金貴的兒子的臉上,留下深深地紅印痕,一個婦人在一邊大聲地叫好。那兒子被爹娘的行為嚇得根本不敢哭。那曾經口口聲聲唯有兒子才是人的男子微笑著對三個女兒道:“以後他敢欺負你們,你們就往死裏打他。”那個曾經口口聲聲終於有了兒子可以揚眉吐氣的婦人鼓勵著三個女兒:“想吃什麽只管說,娘最疼你們了,立刻給你們做。”

這對夫妻想清楚了,十八個舉人就是十八個官老爺,十八個官老爺中有九個官老爺是女的,他們的三個女兒為什麽就不能成為官老爺?

與成為官老爺的爹娘享受榮華富貴、每頓飯吃十個蹄髈二十只雞、有一百個丫鬟伺候、有大到上廁所都要坐馬車的庭院相比,傳宗接代算個屁?傳宗接代便宜的是祖宗十八代,成為官老爺的爹娘便宜的是自己,兩者相比白癡才為了一個兒子而放棄了三個女兒!

某個城池的一角,一個男子默默地看著院子裏的一堆書籍,《論語》、《孟子》、《中庸》、《易經》……這些書本他每一本都細細地看了,書頁上還寫著他的感悟,很多書本被他一讀再讀,愛不釋手。哪怕朝廷棄儒,大肆抓捕儒家子弟,他都不曾有絲毫的改變,依然將這些書本視若珍寶。但是今天他看著那十八個男女成為了舉人,進可以考進士當官,退可以立刻成為吏,他恍然大悟了。學儒是為了當官啊,不能當官學儒幹什麽?難道儒家的大道理和嘴炮可以讓糧食增產,可以讓風和日麗?不能當官的學問只有吹牛的用,他為什麽要為了吹牛而浪費時間?他要學格物道,他要當官!

那男子拿起火把點燃了院子裏的書籍,就不信他拿出鉆研儒教的精神還不能學會了格物道,以後等他當了官,他想要再回首《論語》,那就再買回來陶冶情操好了。當了大官自然有的是時間和金錢追求興趣愛好的。

大楚朝各個州郡,各個集體農莊,各個角落,在科舉制度之下飛快地變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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